你的心里有鬼:过阴关

阴阳斋,通阴阳,据说此间主人姓叶,祖上是有名的阴阳先生,传到了叶老板这代,才有了这间阴阳斋,驱鬼避邪,无所不能。

1

一路上,叶苗和陈公虞彼此沉默,叶苗理解,这时候没有谁的心情会比陈公虞复杂,也没有人的思绪会比自己更烦乱。

回到阴阳斋,叶苗发现了传真机打印出来的几页纸,是小黄从邻市发来的,想来陈公虞就是根据小黄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自己。正准备将这些传真收拾进废纸篓,叶苗却发觉压在最底下的那一页纸的字迹和先前小黄发的那几页纸截然不同。那上头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哪也别去”,落款是李青松。

这个发现让叶苗当即变了脸色,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拿着那几张纸的手都在隐隐颤抖着。

李青松,李青松,又是李青松!就是因为他阴魂不散地纠缠,才给叶苗惹出了这么多麻烦,陈公虞唾手可得的线索也因此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让叶苗恼羞成怒的是,陈公虞躯体得而复失,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如今又留下这样的信息,是什么意思?又想耍什么阴谋?

就在叶苗心情最烦躁的时候,寂静的阴阳斋内忽然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声。叶苗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小黄焦急的声音,“喂喂?小叶,你脱困了,没事了?”

“没事了,我很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小黄算得上是叶苗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叶苗并不想把自己的烦躁迁怒于小黄,因此极力想要尽快结束对话。

“小叶,你如果没事了,能不能来我这里?我在回江北的国道上,我感觉不是很舒服。”

小黄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怪,语无伦次的,东拉西扯半天却说不到点子上。叶苗本就心情烦闷,强压着耐心又说了一次,“黄凡,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让我消停一会儿。”

“不是,小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能看到鬼,突然能看到了!这车开得我越来越心慌,我觉得很不舒服。”小黄生怕叶苗真的挂了电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吓傻了,越发地语无伦次,“我肯定有事,肯定要出事了,我感觉很不对劲!小叶,你来帮我看看,好端端的,我怎么突然就看见那么多鬼了?”

“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是警察,身上有正气,你不招惹它们,它们更不敢招惹你,别胡思乱想了。”叶苗安慰了几句,小黄胆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好端端的鬼魂是不会去害人的。

“不是,小叶,我觉得有鬼要害我啊,我被盯上了!不然你说怎么好端端的我就看见鬼了?你不是说只有气运低的人才会见鬼吗?我的感觉很不好,真的,你可得保住兄弟这条小命啊,我家九代单传,就剩我一个了!”

“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一夜未眠的强烈疲惫感让她无心再和小黄东拉西扯下去,便口吻坚决地丢下话,“你先回来,到我阴阳斋,我再帮你看看,现在我真的很累了,挂了。”

2

好不容易挂了小黄的电话,叶苗疲惫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连鞋也没脱,倒下就睡了。

睡下还不到三个小时,叶苗就被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给吵醒了。接起电话,叶苗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有些起床气,不由分说便不耐烦地抱怨道:“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大清早电话轰炸?!不能看看时间?!”

电话那头的人大约被叶苗劈头盖脸的怒气吓到了,默了一默,才开口,“是叶老板吧?我是黄凡的父亲,黄凡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儿子被推进手术室时,把他的手机塞进了我手里,让我找你。他说,他说只有你能救他……我相信,叶老板你一定是我儿子很信赖的人,你能不能……能不能来一趟?”

叶苗虽然和小黄认识了一年多,但还从未和小黄的父亲交谈过,此时听到那老父亲沧桑无助的声音,对着素未谋面的后辈说着恳求的话,心里很不好受。

更何况叶苗和小黄搭档了那么久,也处理了不少案子,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听到小黄出车祸生死未卜的消息,叶苗所有的困意当即一扫而光。她坐了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应答电话里的老父亲道:“黄叔叔,你别着急,你们在哪家医院?等我,我马上就来!”

顾不得洗脸,叶苗急便匆匆地跑下了楼,满脑子回想着几个小时前小黄那通无厘头的电话。叶苗心中隐隐不安,她没有想到小黄会出事,如果之前她把小黄的那通电话当一回事,不那么急着挂掉,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急忙跑下了楼,叶苗率先找到陈公虞,拽着陈公虞的袖子,喘着气将小黄出事的事和陈公虞说了。末了,叶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先前看过了,小黄的气运好着呢,不可能突然出现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短命之人,但电话里黄叔叔说得一清二楚了,小黄生死未卜,陈公虞……”

陈公虞闻言,也微微皱起了眉。

确实,阴阳师除了处理阴阳诡事,相面也是基本功,能够看出一个人的气运长短。念力强些的鬼,甚至还能看出一个人的寿命,遑论陈公虞这样阴阳师出身的厉鬼了。小黄确实不是短命之人,而且近十几年顺风顺水,不会遇到什么祸事。如今突然出车祸,也令陈公虞感到意外。

除非……除非是有东西有意在害小黄,这东西还有些棘手,毕竟小黄的气运本来就高,它能得逞,可见不一般。

3

赶到小黄所在的医院,叶苗感到压抑,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她从小不喜欢来医院这种地方。

小黄已经被推出手术室,进入了ICU加护病房,医生说,小黄的脑内淤血压迫神经,刚刚完成手术,还未渡过危险期。

在ICU门口,叶苗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小黄的父亲,他的手里还握着小黄的电话,那电话上头沾着干涸的血迹。叶苗连忙迎了上去,安慰道:“黄叔叔,我是黄凡的朋友叶苗,我们在电话里头联系过。你别担心,小黄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黄楷丰五十来岁,是一名伤退老警察,叶苗在小黄那儿见过黄楷丰年轻时穿着警服的照片,器宇轩昂十分伟岸,但眼前的男人身形略微佝偻,早早便露出了疲态。

黄家三代都在追查当年陈家村案子的真相,叶苗又是去年从陈家村里被救出来的女孩,黄楷丰当然留意过叶苗,查过她的底细。

阴阳斋是不是招摇撞骗另说,但小黄和叶苗确实算得上朋友,病急投医也顾不得乱不乱了,黄楷丰当即握住叶苗的手,如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叶老板,我儿子昏迷前让我找你,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救救他!”可怜天下父母心,黄楷丰的声线都有些颤抖,“我儿子他……不能有事!”

叶苗的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团,非特定时间,ICU不允许家属探望,叶苗无法亲自查探小黄的情况。但从大大小小的鬼魂都被某种东西吸引过来的情形可以推断,小黄的情况不太好。

“我去看看。”陈公虞拍了拍叶苗的肩膀,没有出言安慰,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叶苗慌乱的心生出些许安定。

叶苗一面苍白无力地安慰小黄的父亲,一面急躁地在病房外等待陈公虞出来。

终于,那道藏青色的身影自病房穿墙而出,叶苗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陈公虞沉默地摇了摇头,叶苗的脸色一白,险些要站不稳,“小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他当时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如果我再耐心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但凡小黄还有一点救,陈公虞都不会摇头,看陈公虞的反应,叶苗便知道,小黄的鬼魂已经不在躯体内了,甚至已经过了殊途桥,因此叶苗在这里才看不到小黄的鬼魂,无法亲自询问小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小黄的阳寿未尽,灵魂却已经去了殊途桥的另一边,因此那具由各种机器维持生命体征的躯体,也不过是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罢了。

4

眼下这种情形,顾不得怀疑叶苗是不是真地能看到鬼,她此时就是小黄父子俩唯一能仰仗的人,而现在连她的脸色都是如此难看,只怕……

黄楷丰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自椅子上站起来,问叶苗:“叶老板……我儿子……是不是没救了?”

“不,不会有事的。”叶苗似想到了什么,她急急忙忙地自包里掏出了纸和笔,边低着头写东西,边嘱咐黄楷丰,“黄叔叔,我着急着来,什么东西也没带,但我没时间耽搁了,劳烦您去附近的纸扎铺子里帮我买点东西。您别担心,我一定想尽办法将小黄带回来。”

“好,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黄楷丰一听自己的儿子还有救,接过叶苗开的单子转身便走。因为走得急,他受过枪伤的腿部一瘸一拐得更明显了些,身形踉跄。

知道叶苗在打什么主意,陈公虞的脸色冰冷,口吻威严得不容置疑,“胡闹!你什么也不许做!”

叶苗小时候见过爷爷过阴,把人的魂魄从鬼门关拽回来,只是过阴之事十分危险,没有本事的阴阳家是无法驾驭的,说不准还会把自己的命给撘进去。陈公虞的鬼魂受限,接触不到殊途桥的实体,无法过阴,只能滞留在阳世,因此眼下能过阴将小黄救出来的,只有叶苗自己。

但叶苗天生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阴阳师,她的体质太特殊了,连自己的灵魂都十分不稳,若非陈公虞的鬼气震慑,早被孤魂野鬼钻了空子了。活人要过阴,只有把灵魂剥离出来,因为只有灵魂才能走过殊途桥,那就意味着叶苗将面临双重危险。

其一,叶苗的灵魂剥离出来,若不能及时把小黄从鬼门关带回来,那就连同她自己也回不来了;其二,叶苗的躯体没有了主,很容易被其他鬼魂钻空子,到时候就算她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后者倒也不难解决,这上头有陈公虞坐镇,孤魂野鬼不敢打叶苗的主意。可过了殊途桥,叶苗若是出了什么事,陈公虞便难以出手相救了。

也难怪陈公虞会那样严厉反对,叶苗这是拿自己的安危做赌注。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也不是一定会出事,对吗?你看,我小时候不知道跑了多少趟鬼门关,都是我爷爷把我拉回来的。我没事的,我一定会把小黄一起带回来的!”说着,叶苗忽然有些沮丧,近乎是在恳求陈公虞,“你知道,我因为从小能看到鬼,身边的人大多畏惧我,说我是怪胎。

“我并没有太多的朋友,和小黄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也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我在电话里没有多给他一点时间说话,如果我再多点耐心,小黄兴许就不会出事了……这事,和我也有关系。”

良久,叶苗才听得陈公虞轻叹了口气,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小心点。”

5

黄楷丰将叶苗要的东西买回来了,他们简单地填饱了肚子,又等到了晚上最适合请出殊途桥的时间,叶苗才一一将朱砂、体温计、黄纸、香烛、戒尺、毛笔等等物品拿出来,一字排开。

为了不在医院里惹得别人恐慌,黄楷丰联系了医院里的熟人,借用了一间距离小黄所在病房最近的医生休息室,方便叶苗做法。

叶苗神情严肃地向黄楷丰交代了几句:“黄叔叔,我不能离小黄太远,因此只能在这里做法。一会儿我会在这个休息室睡着,您无论如何,需得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我会点燃引路蜡烛,千万记得,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的蜡烛熄灭烧光,否则过了阴,那头太黑,我就找不到出口了。天亮之前我一定会回来,在那之前,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入这间休息室。”

“放心吧叶老板,这里的院长是我的老战友,天亮之前不会有人来这间休息室。”说着,黄楷丰郑重地握住了叶苗的手,嘱咐道,“小叶同志,辛苦你了!万事小心,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一定会守住蜡烛不让它熄灭。黄凡有这一劫,是他的命,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也算他命不该绝。如果实在带不回小黄……我也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要连累了你。”

黄楷丰的话让叶苗心中一阵吃惊,极少有委托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会对身为阴阳师的叶苗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叶苗心中动容,点了点头,安慰道:“放心吧,我们都会没事的。”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叶苗将体温计中的水银混入了买来的朱砂里,调匀了,在黄纸上画了几张符,又点了几支香,燃了引路蜡烛。做完了这些,叶苗手握着沾了香灰的戒尺,静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

闭上眼之前,叶苗又嘱咐了黄楷丰一句话:“黄叔叔,如果几支引路蜡烛都烧光了我还没回来,切记在蜡烛还没熄灭之前,用我手上的戒尺狠狠敲打我的手心,这样我就会醒来。”

那是为了防止叶苗过了阴后不计时间,错过了回来的时辰。

做完了这些,叶苗这才看向陈公虞,眼含着笑意,那是毫无疑问的信赖和默契,“我走啦!”

陈公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抬手将叶苗的灵魂从躯体里给拽了出来,省去了不少工序。

6

殊途桥在薄雾中凭空架起,叶苗突然感觉自己冲了出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回头看去,见到椅子上的自己闭着眼,面色红润,手握着戒尺,仿佛睡着了一般。身前的蜡烛因为叶苗刚才那一下出来,被吹得一阵晃动,受叶苗嘱托看护蜡烛不灭的黄楷丰当即紧张地护住了蜡烛。

叶苗心底踏实了一些,走上殊途桥之前,一整晚脸色都不太好看的陈公虞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叶苗的一只脚已经踩上了殊途桥,此时一脸茫然地回头看陈公虞,不明所以。

只见陈公虞的魂体内飘出了一缕青色,随即在叶苗的手腕间凝结成珠子,他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到了那儿,遇到危险就扯断它。”

叶苗这才知道,先前陈公虞给她的那串珠子是怎么来的。那是陈公虞自己的一魄,由于无法直接跟着叶苗,这才覆在了一串珠子上给叶苗随身带着,一旦发生危险,叶苗扯断了珠子,陈公虞的鬼魂就会感到撕裂之痛,便能赶来救她。上次叶苗的链子被李青松扯断了,陈公虞还没来得及给她新的。

眼下陈公虞无法随着叶苗过阴,那一魄便直接覆在了叶苗的灵魂上,虚虚实实地环绕在叶苗的手腕上,过了殊途桥,也不至于被发现。虽说叶苗若是在殊途桥那一头发生了危险,陈公虞的鬼魂也无法渡过殊途桥相救,陈公虞此时给她这串珠子也是无济于事,但他不愿彻底和叶苗失去联系。

叶苗点了点头,一脸无畏无惧,心眼大得让陈公虞都忍不住缓缓叹了口气,嘱咐道:“找不到小黄就回来。”

“知道了!”叶苗狠下心来,壮着胆子踩上了殊途桥。

7

从前叶苗也请出了很多次殊途桥,但也只看到了殊途桥的一端,她没有想到,原来云雾那端的殊途桥,会这样漫长,仿佛永无止境。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冷飕飕的气息弥漫,让叶苗知道自己已经过了阴。视线能触及的,永远只有眼前的那一小步,此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洞。叶苗知道,那就是引路蜡烛的光。

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尽头的殊途桥让叶苗越发不敢停下,更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殊途桥就会消失,她无法继续走下去。可这样不断往下走,叶苗的心里越发没底,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啊!”

忽然一双惨白的手在脚下伸了出来,那永远只有一步的光芒,恰好让那双手赤裸裸地出现在叶苗的视线中,将叶苗吓了一跳,步伐开始紊乱起来,没命地往前跑。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灵魂是感觉不到疲惫的,直到叶苗自己的理智稍稍恢复了一些,这才渐渐慢了下来,恢复了些思考能力。

从刚才那一双手,叶苗可以看出,殊途桥上都是鬼,有的是迷路的鬼魂,有的是心有不甘不愿意前行而滞留下来的鬼魂,奇形怪状,情形应该很恐怖,所幸她看不见。

叶苗不敢回头,停了下来,摊开自己的手心,戒尺连通阴阳,到了这头,就呈现一根红线的样子。戒尺上头沾的灰,是小黄贴身衣物烧成的灰,加上引路蜡烛,凭借这两样东西相互作用,叶苗在这里头可以找到小黄的灵魂。

她是心慌的,小时候确实在鬼门关迷路过,但爷爷总是在叶苗最害怕的时候就找到了她。在爷爷的保护下,叶苗已经十几年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了,一旦引路蜡烛熄灭了,叶苗就会被困在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她的阳寿未尽,也不会有人来接她。

直到视线落在了自己手腕上若隐若现忽虚忽实的一圈手链时,叶苗的心底才莫名地安定了下来,陈公虞在上头等着她呢。

稳定了心神,叶苗不再去管脚下可能出现的一切可怕场景,只跟着指引自己的红线和引路烛光前行。

8

这里头是暗无天日的,叶苗担心自己错过回去的时间。

“小叶!”

就在此时,叶苗的脚下一顿,背脊一僵,似乎听到了小黄的声音,而手中的红线和引路烛光,似乎也亮堂了一些。叶苗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在这里头她是不敢随意呼唤小黄的名字的,生怕其他小鬼知道自己在找人,恶作剧捉弄她。

叶苗唯一的期盼,就是再次听到小黄的声音,她竖起耳朵,不敢错过任何声响。

“小叶!”

近了,更近了些,更清晰了些,叶苗不敢耽搁,步伐越发快,心里期盼着,“快点,快点!再快点!”

“小叶!”

仿佛就在身边,叶苗的脚下紧急一刹,她心中越发确定,在这儿,就在这儿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可以回头了。

下定了决心一般,叶苗刹住脚,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来,开口:“小黄!”

领路蜡烛永远只照亮叶苗眼前的一步,随着她转过身,烛光的方向也调转了。而叶苗的身后,那未走完的殊途桥彻底地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意味着,此时此刻叶苗只有回去的一条路可以走。

回头的一刹那,光亮照在了一道灰白灰白的魂体上,叶苗心中一喜,可那轻松的心情还没来得及传达到脸上,叶苗的脸色便变了。

只见魂体虚弱的小黄,背上正压着沉沉的一座山,不是别的,就是那将小黄勾魂带走的东西。那东西缠着小黄,身上有浓重的煞气,让小黄彻底迷失在殊途桥的这一头。

但凡沾过活人性命的鬼,都是过不了殊途桥的,即便过了殊途桥,也是迷失在这上头。从小黄的遭遇来看,他应该是这东西勾的第一个魂。

“小叶,救我……”小黄被沉重的压力压得迈不开步,若不是叶苗舍生忘死来找他,只怕是肯定回不去了。

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线突然断了,叶苗暗叫一声“不好”,那是时间快到了,黄叔叔抽出了叶苗手中的戒尺拍打她的手心,给她传来的信号。

“趁着蜡烛还没灭,我们快走,跟着我!”叶苗拽着小黄,有了那东西的纠缠,叶苗和小黄走得十分吃力,可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叶苗根本没工夫去处理那东西。

“出口,找到出口了!”

叶苗惊喜的声音传来,此时烛光摇晃,堪称千钧一发之际。叶苗顾不得多想,只好将小黄连同那纠缠不放的东西一道带回去,脚上用力一踹,叶苗将小黄踹向了那指向出口的光芒中。

可就在叶苗正要随着冲进那光芒中时,烛火,灭了。

叶苗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殊途桥斗转星移,变化莫测,叶苗的心沉了下去……

9

医院休息室里,黄楷丰小心翼翼地遵从叶苗的嘱咐,守护着蜡烛不让它熄灭。

眼看着几根蜡烛都要用完了,而叶苗还未醒过来,小黄也还没脱离危险,黄楷丰便知道,希望恐怕是破灭了。但他不希望看到叶苗被自己的儿子连累,便按照先前叶苗的话,抽出她手中的戒尺,拍打她的手心,提醒着她让她快快醒过来。

可就在黄楷丰以为叶苗就要醒过来的时候,一阵阴风肆虐,蜡烛,灭了。

整个休息室里,连个窗户都不敢开,蜡烛怎么就灭了……

一阵尖叫刺耳,黄楷丰当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蹲了下来。原来竟是小黄被踹回阳世时,那背上纠缠的东西发了狂,阴风大作,本就微弱的蜡烛摇曳了几下,竟忽地熄灭了。

而得到自由的小黄,虽然还不清楚叶苗为了救他都做了些什么,但此刻看到父亲绝望的样子和熄灭的蜡烛,想到没跟上的叶苗,小黄就知道糟了。

身为魂体,这是小黄第一次看到叶苗口中的陈公虞,三十年代民国末年的装束,冷峻的模样,寒戾的煞气,让小黄心生恐惧,“叶苗……叶苗她……”

陈公虞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浑身的煞气不仅让小黄恐惧,更让小黄背上纠缠的鬼魂惊恐得尖叫出声,面目可怖。

那是小黄的母亲,死了得有二十几年了。小黄记忆中的母亲,只出现在父亲珍藏的照片中。但小黄没有想到,有生之年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竟是母亲要自己死的狠厉样子,她纠缠着小黄,将他强行勾了魂带走。

刚才那一瞬发生了磁场紊乱,黄楷丰此时虽然看不到鬼,但那一下却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他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当即老泪纵横,“爱凤啊!小凡是我们的孩子啊,他做错了什么,你要带走他!黄凡是个好孩子啊,你千不该万不该这样做啊,还害了无辜的叶小姐!”

“他不是我的儿子!”那被叫做爱凤的女鬼发出惊声尖叫来,尽管面前早已苍老的丈夫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就是个煞星,我死不瞑目!”

在爱凤看来,黄凡就是他们黄家的煞星,黄凡不是爱凤和黄楷丰亲生的,夫妻俩不能生育,他是黄楷丰从外头捡回来的。自打小黄来了家里以后,先是小黄的祖父因公殉职,再是二十几年前黄楷丰在公务中废了一条腿,从此一蹶不振,不再像昔日那般英姿潇洒,紧接着就是爱凤在小黄五岁那年,被卡车碾压致死,死态极为可怕。

爱凤在阳世间徘徊多年不肯离去,是心有不甘,觉得是黄凡的到来害得他们一家离散。自打知道自己的丈夫在近年将有一劫,夫妻情深,爱凤便打定了主意,要小黄做他父亲的替死鬼,不枉费黄家养育了他一辈子。

“找死!”陈公虞并没有耐心听夫妻俩的废话,他浑身煞气迸射,令所有察觉到的鬼魂胆战心惊。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公虞要做什么,小黄惊恐地扑了上去,抱住了陈公虞的脚,哀求道:“先生,不要!”

10

叶苗的失踪,让陈公虞周身戾气大作,无法控制一般,他的煞气将小黄震得远远的,而后砸落在那未用完的丹砂之上,令小黄浑身被烫到一般在地上打滚。

还想冲上去的女鬼爱凤抬起头来,对上了陈公虞阴狠的双眸,不知为何,竟胆颤起来。

此时陈公虞的双眼没有半点冷静,唯有一片阴狠寒戾,他不由分说地抬起手,将女鬼爱凤撕得魂飞魄散。

“叶苗,回来。”陈公虞低低的声音响起,他忽然往外走去,煞气所过之处,一片哀鸿遍野。

这一夜,阴风乍起,波及了不少孤魂野鬼。